让花成花，让树成树 佚名 著

她比霍远也就小几岁，也正青春……

唐婷缓了一会儿，胃部的疼弋㦊痛少了些许后她又抬起腿开始走。

陈星却拦在她面前，义正言辞：“作为一个医生，我建议你回医院。”

唐婷瞪了他一眼，似乎已经听烦了这样的话。

她绕过陈星，没好气地说：“总归是要死的，我才不要死在冷冰冰的医院里。”

倔强如驴的脾气让陈星无可奈何，最后还是选择跟在她身后，以免出什么意外。

又走了一会儿，唐婷又开口了：“医生，你说人死了有灵魂吗？”

闻言，陈星心头微窒。

从前他不信，但是每次梦见霍远时，他都觉得这世上也许真的有灵魂。

他也希望有，这样至少他和霍远还能见面。

可不等他回答，唐婷又嗤笑道：“你们医生应该都是唯物主义无神论的，肯定不信。”

陈星沉默。

唐婷艰难地迈着步子，强咽下再次涌上喉咙的咸腥。

这番隐忍疼得她眼尾发红，几近瘫倒。

“医生，你是不是背着妻子自己出来了？”唐婷问道，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。

陈星抿抿唇，声音清冷：“我和她一起来的。”

这话换来唐婷一声嘲笑：“男人的嘴，骗人的鬼。”

“……”

第三十二章离别的滋味

对于唐婷十句有八七句带刺的话，陈星面无表情，只当没有听见。

唐婷瞥了他一眼，眼神复杂:“你怎么跟他一样，都是闷葫芦。”

闻言，陈星蹙眉，仍旧没有说话。

又走了一会儿，唐婷越觉视线模糊，在疼痛和晕眩的折磨中，她猛地向前栽倒。

陈星手疾眼快地扶住她的手臂，从包里拿出暖水杯，倒了杯热水递给她:“喝点水吧。”

唐婷强睁着眼，看了眼面前冒着热气的水，并没有接:“谢谢，不用。”

“……”

陈星看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:“十二点之前我一定要走到天湖。”

说着，唐婷又迈开了腿，速度却慢了不少。

按照她现在的情况，能在天黑前走到天湖已经是万幸了。

陈星喝了热水暖暖身子后走到她身边:“你家属呢？”

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独自一人在这儿，甚至说出“收尸”的话，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。

唐婷眸色暗淡:“走了。”

她顿了顿，又继续道:“他扔下我走了，为了别人，连再见都没有跟我说。”

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愤慨和不甘，更有微不可闻的悲凉。

陈星望向她，面色凝重。

这样的回答让他不由自主地认为唐婷的丈夫因为她得了癌症，所以扔下她离开了。

唐婷深吸了口气，痛的身子颤了颤:“所以说你们男人都是骗子，说什么要照顾心爱的人一生一世，但是走的时候又是那样干脆。”

陈星垂眸，不觉苦涩地笑了笑。

对于霍远来说，他也算是个骗子了吧。

唐婷紧咬着牙，走走停停了两个小时，离天湖却还有一大半的路。

她气喘吁吁地看着一直跟在身后的陈星，眼底终于有了丝善意:“不好意思，耽误你了。”

“胃癌？”

陈星问了一句，目光落在唐婷一直捂着胃部的手。

唐婷风轻云淡地点点头:“对，晚期。”

陈星语气中多了几分同情:“积极治疗是有一半的存活率。”

闻言，唐婷却自嘲般地笑了笑:“你知道最爱的人离开你的滋味吗？”

一句话像是揭开了陈星心口上的伤疤。

最爱的人离开自己的滋味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。

亲眼看着曾经明艳活泼、善良热情且他深爱的霍远变成一具冰冷的遗体，他已经觉得没有任何打击比那一刻更痛苦。

直到那一瞬间，他才意识到霍远是他的精神支柱。

她不在了，他崩溃了，恨不得和她一起走，所以选择了自杀。

唐婷见陈星低着头，神情像是在经历着生死挣扎一样。

她仰头，缓缓道:“看起来你应该是个好丈夫，你妻子应该挺幸福的。”

“不。”

陈星脱口而出地反驳了，他抬眸，心尖荡起阵阵痛意:“我不是个好丈夫。”

或许他是个好医生，但却从来没有做好一个丈夫。

唐婷也没有再说什么，歇了会儿又继续走。

两人走走停停，原本两个多小时的路竟然走了将近五个小时。

山顶终于有了丝温暖的阳光，但也没减多少寒意。

云雾环绕在山间，细细的雪花随风飘落，不知是山包围水还是水环绕山的天湖泛着涟漪。

岸边有很多野营帐篷，很多人在天湖边上赏雪嬉闹。

陈星望着眼前的景色，眼眶微热。

蔓蔓，看到了吗？冬天的天湖很美。

第三十三章艰难抉择

唐婷像是有目的似的往一个方向走过去，也没和陈星打招呼。

陈星见她神色自然，也并未在意，忙将手机拿出来打开摄像机。

“蔓蔓你看，是不是很美？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，但是我想今天应该是天湖最美的一天，因为今天……”

陈星凑近镜头，深情款款:“是你的生日啊，生日快乐，我的蔓蔓永远十八岁！”

他转过镜头，拍摄着天湖的每一处，好像这样就能传达给霍远。

随着镜头的移动，却见一个米色的身影穿过护栏，走到一个陡峭的断崖边上。

下面是湖畔坚实的土地和大块的石头，将近十层楼的高度，人要是不慎摔下去，非死既残。

在放大镜头后，陈星脸色一变。

唐婷！？

他立刻收起手机跑了过去。

冷入骨髓的山风就像刀子刮着脸，陈星眯了眯眼，见唐婷的身子摇摇欲坠，慌忙叫道:“等等！”

唐婷一愣，转过身望向陈星。

她通红的双眼中满是泪水，眼底浓浓的哀戚让人们很难将刚才还会刺人的女孩联想在一起。

“医生，你送佛送到西，帮我最后一个忙吧。”唐婷哽咽道，“我是孤儿，没有亲人，等我死了火化了，把我的骨灰送去城南消防队好吗？”

陈星一愣。

唐婷的话听起来她好像早就已经下了死的决心，但是为什么要把骨灰送去消防队？

但此刻他也顾不了那么多，只能试图安抚她的情绪:“你听我说，晚期癌症的治愈率虽然低，但是活着比什么都重要，哪怕你丈夫走了，你也要为自己活着。”

话音刚落，唐婷含泪笑了出来:“你知道我丈夫为什么走了吗？”

陈星拧眉摇了摇头。

“为了救一个被困在火场里的女孩。”唐婷眼泪簌簌而下，“在房梁压下来的时候，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个女孩。”

她声音颤抖，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。

陈星怔在原地，心有一瞬似是被刺了一下。

所以唐婷丈夫是消防员，为了救人，牺牲了。

唐婷抬起手，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捂着胃部，而是覆在小腹上。

“我怀孕了，可是又被查出胃癌。”

她嘴角弯着，像是在为肚子里新生命高兴，但眼睛却为造化弄人落了泪。

“我不知道怎么去告诉他这个消息。医生不建议我生，但我舍不得，如果我生下他，那就只剩他和他的爸爸了。”

说到这儿，唐婷哭出了声:“我还在担心他能不能承受这个选择时，却听见他牺牲的消息……”

“他前一天难得回家一趟吃了顿晚饭，他最喜欢吃的土豆炖牛肉还有一半，我打算给他送去的。”

“可是他突然走了，他不知道我得了胃癌，也不知道我怀孕了，他就这么走在我前面了，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父母双亡，我怎么舍得……”

唐婷捂着肚子，失声痛哭。

陈星听着这些话，心中一震。

他明白唐婷的苦了。

怀着孕却身患绝症，怕丈夫知道这个消息会难过。

在她还不知道怎么抉择时，丈夫却先她一步离开。

而孩子出生，也注定了他失去双亲的命运。

第三十四章牵挂

陈星张了张嘴，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。

或许对于唐婷来说，什么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，她承受的是普通人从未经历的伤痛。

唐婷抽泣着，脸上的泪水冻在脸上，很快又被新的热泪冲散。

她望着陈星，哑声道:“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，我知道做消防员是他从小的梦想，我也知道他当时的选择是本能，可是我放不下，我不想让他当英雄……”

唐婷语气里中有太多无奈和疲惫。

牺牲的英雄固然伟大，但是沉浸在伤痛的却是家人。

陈星看着万念俱灰的唐婷，似乎看见了从前的自己。

曾几何时，也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。

除了自责，还有一丝怨艾。

作为丈夫的他怨霍远为什么要自作主张选择留下，以至于他们阴阳相隔。

这时，唐婷直起身后退着，喃喃道:“你不会懂的，没有他，我真的撑不下去……”

陈星嘶哑呵住:“我也曾和你一样。”

闻言，唐婷动作一顿。

陈星摘下左手套，拉起衣袖。

一道狰狞的疤如同一条褐色的虫子伏在手腕上。

唐婷诧异地瞪大了双眼:“你……”

“我自杀过。”陈星一字字道，“为了四个月前我牺牲在异国他乡的妻子。”

唐婷眼神一震:“你妻子是……霍远？”

几个月前，她还为这个大仁大义的医生哭过，但她没想到眼前的人居然是霍远的丈夫。

陈星瞳眸微颤着，主动揭开了心中那道深深的疤。

“我和我妻子都是医生，A国发生瘟疫，我们带领医疗队过去援助，疫情失控后，院方安排暂时撤离，她却瞒着所有人留了下来。”

“然而在一场手术中，她感染了瘟疫，牺牲在了A国，等我赶过去时，只能见她遗体的最后一面。”

陈星眼尾泛红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起来。

“我不是个好丈夫，我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，我的沉默让她心灰意冷，以至于我们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
“我以为我能习惯她不在的生活，但是我高估自己了……”他含泪自嘲地笑了笑。

他已经忘记当时自己是怎么将刀狠狠地划向手腕的了。

或许因为想着只有那样才能见到霍远，所以走了赴死的决心。

唐婷怔怔地看着陈星，心绪复杂。

她和陈星一样，最爱的人为了别人牺牲了自己。

她也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，她敬佩这些英雄，但是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后她才发现自己脆弱到根本不能承受。

见唐婷犹豫了，陈星咽下喉间的苦涩，沉声道:“他们并不想牺牲，他们比谁都想活下去，但是这辈子，他们注定不属于我们一个人。”

闻言，唐婷眼神一暗，摇了摇头:“这些我都知道，可我……”

她紧攥着腹部前的衣角，满脸痛苦。

她其实很想把孩子生下来，这是他生命的延续，可是她很难活到孩子出生。

陈星看出了她的为难，又道:“唐婷，你得替你丈夫好好活下去，哪怕时间很短。”

唐婷心一颤:“替他活下去……”

“对，因为你是他每次活着归队的牵挂。”

霍远手覆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：“你可是医生，不知道这样会着凉吗？”

温柔的声线中透着一丝责怪和心疼，却又像火苗驱散了周遭的严寒。

陈星握住她的手，站起身将她揽在怀中，宽大的棉袄将两人严严实实地包裹着。

“你很久都没来看我了。”他闷声说着，像极了一个被忽略的孩子。

霍远贴在他胸膛前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，温声道：“我一直在的，只是你没发现。”

陈星心不觉颤了颤，收紧了手臂。

他紧抿着唇，不敢浪费一秒和她在一起的时间。

哪怕这是梦。

“廷川，谢谢你带我去了天湖。”霍远抬起头，眉眼中满是爱意，“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个生日。”

闻言，陈星眸色微沉：“对不起，没能送给你一个最好的生日礼物。”

霍远却摇摇头：“你救了唐婷和她肚子里的孩子，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。”

第三十九章死亡时间

“叩叩叩——！”

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如同铜锣在陈星耳畔被敲响，震碎了眼前霍远的模样。

陈星紧拧着眉头睁开眼，明亮的光线从窗户照了进来，桌上台灯因为电量不足只剩下了微弱的光。

他愣了愣，身上还盖着那件棉袄，未写完的日记被压在手肘下。

陈星揉了揉额前的碎发，掩去眼中的落寞后站起身去开了门。

李新贵一脸焦急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：“廷川，打扰你休息了，只是村尾的王老太太不太好，你快去看看吧。”

闻言，陈星余下的睡意立刻消散。

他也来不及洗漱，套上衣服背起急救箱就跟着李新贵跑了去。

“老人家有什么旧疾吗？”陈星一边走一边问。

李新贵细想了一下，苦着脸道：“我也不清楚，昨天她还好好的，今早就起不来了，说半边身子都动不了了。”

陈星听了，心中更觉不安。

老人家可能是因为脑梗引发中风，必须得送医院才行。

十分钟后，李新贵带着陈星赶到时，王老太太正躺在床上，手脚的麻木，头又晕又痛让她发出沙哑的哀吟。

陈星将急救箱放在一旁，让家属不要全站在床边。

给老人家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后，他神情越发凝重，老人血压偏高，又有冠心病，现在突发脑梗，很可能会昏迷不醒。

他摘下听诊器，看向一旁焦急的家属：“必须送医院去。”

闻言，李新贵率先反应过来，忙叫人抬着老太太往村口走。

陈星不放心，给急救中心打了电话后跟了上去。

“稳一点，老人不能受颠簸。”他时不时地提醒着。

然而在路上，老人的呼吸忽然虚弱起来，整个人像是在弥留之际一样僵住了。

突然间，那只枯树皮般的手猛地一垂。

陈星眼眸一怔：“等等！”

抬着老人的两个男人吓了一跳，赶忙停了下来。

陈星让他们把老人放在平稳的地方，不顾地上的雪和泥，“咚”的一声跪了下来。

老人心脏已经骤停，他立刻解开老人的衣服做心脏按压。

“妈！”

看着好像已经毫无声息的老人，跟着的一个中年女人当即就哭了。

寒冷刺骨的山风一阵阵吹着，陈星额头却满是细汗。

他泛白的唇嚅动数着按压次数，而后再做人工呼吸，如此反复了十几次。

有一瞬，他差点喊出了“换人”！

就像几个月前在环路出的那次车祸，他大喊过后，霍远冲到了他面前。

但是这一次没有人了，更不会有下一个霍远这样做。

将近半个小时，掌心处始终没有传来心脏的跳动，甚至感受到了深寒般的冰冷。

汗水一滴滴地从陈星的鼻尖滑落，他泛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老人已经僵住的脸。

双手已经开始颤抖，但他仍旧没有停下。

“傅医生……”